追凶的28年,也是白银城市衰落的28年

?这是白银连环杀人犯高承勇平日的居所:白银市工业学校的小卖部。

这是白银市工业学校的小卖部。它掩映在校园最东侧,小卖部外面蓝天白云、有青葱的树木,每天固定下课时间的学生们会来光顾。工业学校的学生们不会想到,眼前这位卖饮料的大叔是——白银市连环杀人犯,高承勇。

在年到年期间,高承勇在白银杀害了11人。他成了白银市最大的恐怖。直到今年的8月26日,高承勇被捕。

得知这个消息的甘肃白银市市民,自发的燃起了鞭炮。为了这一刻,他们等了太久。现在他们终于得到了答案。

距离杀人狂高承勇第一次杀人,已经过去了整整28年。28年的时间,也足以让一座城市由盛转衰。

?在甘肃本地媒体《西部商报》的报道中,白银市民在得知这桩连环杀人案告破后,纷纷放起了鞭炮。

年屠刀落下

年的白银市人头攒动——但这只发生在夜间。

白天,大人都在工厂里面,整个白银安静得像座空城。[1]

白银市的中心,就是工厂。在张玮玮笔下,白银工厂是这样的:“迷宫一般的大小车间里面,庞大的机器喘着节奏均匀的粗气,下白班的人们和上夜班的人们在路口交错而过。那里的一切都平静地重复着,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来。”

但在年的5月26日,这座城市的停顿了一下。

这一天,白银公司23岁女职工死在了家中。她所在的公司是白银市最大的单位,而她的死状极为凄惨,所有的案件描述中都会强调“该被害人颈部被切开,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,下身赤裸,上身共有刀伤26处”。以及,据她的同事刘淑敏称,这位23岁的女职工死前有个美丽的绰号,叫做“小白鞋”。

这是高承勇杀的第一个人。那一天,他在“小白鞋”家里偷东西被发现,于是起了杀心。那一年,他24岁。

三年前,高承勇参加高考,落榜,随后复读一年再次落榜,再然后去考了北京航天学院,同样未被录取[2]。之后高承勇在外出打工时遇到了小张,两人在年结婚。高承勇第一次杀人的时候,他的妻子正准备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。

但小张不会知道,他的老公在此期间已经蜕变为了另一个形象。高承勇独自创造了一个词汇——“白银”,他让白银和这个年份属于阴翳和恐怖。

本段注释:[1]”白天,大人都在工厂里面,整个白银安静得像座空城。”转引在张玮玮《白银饭店》[2]高承勇报考北京航天航空大学事件,来自网易新闻《村民:白银连环杀人嫌犯高承勇学习好曾考飞行员》

白银公司的小白鞋死了。白银公司因为这个杀人案眨了一下眼睛,但什么变故都没有发生。在大发展时期,白银公司不会因为一起凶杀案而陷入衰落。

这里需要补充一些白银市的背景。白银是什么?张玮玮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段子:

念初中时,我的一个同学假期去东北老家探亲,某天出门不幸遭遇流氓。他们拦住我同学问:搁哪来的?我同学回答:白银。流氓们冷笑:别整事啊,再问你一次,搁哪来的?我同学又回答:大哥,真是白银。流氓们给了我同学一记恶拳:白银,你还黄金的呢。

白银是一座工业小城,在西北戈壁滩里的一片戈壁滩上。但像我们这些外省的人,不知道那么多。

他的建城历史很短。新中国成立后,作为“一五”期间的国家重点工程,苏联在此地援建大型有色金属工业基地。于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,白银人,基本等同于白银公司人。

这座城市绰号叫做“铜都”,曾经创下过铜产量和产值利税连续18年位居全国第一的辉煌业绩,这是一座为了开发可以什么也不顾的城市。

另一个“为了开发什么都不顾”的例子是,白银的城市象征动物原本是凤凰,典故来自于城里的凤凰山。然而凤凰山也在大开发时期被炸掉了。

?白银西区的大塑像“凤之韵”。

白银,铜都,第一个五年计划

所以上世纪90年代的白银城,似乎不属于白银。它属于谁呢?

不知道。

杀人魔高承勇属于白银吗?不是的,他是兰州榆中县青城镇人。

歌手张玮玮的属于白银吗?那年他还在上学,但他的心不在白银。他的父母似乎也不属于白银,张玮玮的父母是五十年代从温润多雨的江南来到干旱的大西北的。

那时候的白银,市外移民占据了绝对优势,白银的城市文化等同于简单的企业文化。

?长通厂厂区

于是白银市总是吵闹的,远方山间轰隆隆的炮声不会停歇,贝拉斯大卡车会一辆辆驶过,而空气中弥漫的是说不清的化学品味道,城市中的山峰被一座座的炸平。

白银的孩子小时候玩什么呢?他们会在路边捡拾遗漏的螺丝或者火花塞,然后把它们做成的陀螺,用马达线抽打,比试谁的陀螺旋转时间更长。

-年:悠长岁月,寂寞X音乐

高承勇停歇了六年,没有再杀人。他来到了自己的而立之年。

张玮玮从14岁的小屁孩长大了18岁。他成人了,翅膀硬了。

白银市开始人口稳定,不再有那么多人涌入城市。坊间开始传闻,矿快被采空了。

城市在原地踏步,人在长大——但有些情绪会不断蔓延,比如寂寞。

越是寂寞的地方,音乐就越受欢迎。白银饭店就成了当时的城市交际会所。每晚各厂矿的红男绿女前来,他们换掉工作服准时来到白银饭店,舞会中间的舞池像条河一样,把他们分隔在两岸。开场后小伙子们前赴后继地奔赴对岸,一手放在背后一手伸向心仪的姑娘,装作很得体的说一句:姑娘,给个面子吧!

做出这个手势,其实需要很大的勇气。戈壁上长大的姑娘们不讲究温婉,每支这样伸出去的手,都要准备好面对冰冷的拒绝。

杀人犯高承勇也曾在舞厅跳舞[3],他甚至曾因拥抱别人女朋友而被刺伤。这太司空见惯了。白银饭店的舞会充满了荷尔蒙,几乎每晚都会发生武力摩擦。所以,警察甚至在白银饭店门口专门设立了一个治安岗亭,每天派一位治安联防人员坐在里面。

唯一安全的只有台上的乐队,年,14岁的张玮玮成为了一名舞厅伴奏乐队学徒,他傻愣愣地站在台上等着自己的段落到来。而这也是歌手张玮玮和杀人狂高承勇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交集。

年,蛰伏六年后,高承勇的手再一次放在了姑娘的脖子上,白银供电局的19岁女工脖子被切开,全身被刺了36刀。

但是可怕的还在后面……

注释[3]高承勇爱好跳舞,取材自华商报,《起底白银连环杀人疑犯:两次高考落榜爱跳交谊舞》

年:白银的分水岭

时至年,全中国挂起了下岗潮。这当然也波及到了白银,白银公司开始没落,高层的贪污,员工下岗,几代人的裙带关系造成管理改革的困难,下岗潮刮起后白银瞬间变得无力回天。年轻人没有继续改革建设的心,纷纷跑出这座城市——这里也包括22岁的张玮玮。

白银本来就是资源型城市,没有很多其余产业支撑,因此一旦出现衰落,就是自由落体的经济下滑。

年,也是杀人狂高承勇最疯狂的一年。1月16日、1月19日、7月30日、11月30日,连续有4具“家中女尸”被发现。与此同时,高承勇的手法也愈发暴力。一月份他连杀两人,取走了杨某头顶部有13×24厘米皮肉,以及邓某背部30×24厘米皮肉。

7月份,他对一位8岁的女童下手,勒死了她。最恐怖的是11月份的案件,崔金萍的母亲王彩花回到家,发现女儿已经倒在客厅地上一片血泊中,颈部同样被切开,而上身有22处刀伤,下身赤裸,两只乳房、两只手、两只耳朵都没有了。

恐怖凶杀案就像瘟疫一样在城市蔓延。而经济的极速下滑在这一年同样显现。年,成了白银的分水岭。

舞厅里依旧有人跳舞,但是姑娘们在舞会后需要小伙子的护送了。对未来的绝望让年轻人躁动不已,一点小事就能引发巷斗。一时间,整个白银城都在打架。

张玮玮曾这样描述:“有一回,张玮玮的父亲去买菜,张玮玮后来的搭档,当时的同学郭龙正举着菜刀砍人。看到玮玮父亲,郭龙说了句:‘叔,你买菜啊?’然后继续砍人。”

“我离开白银的时候,这里已经坏得不行了,特别乱。”张玮玮说道。

年:陶乐春宾馆,终点

新的时代快得像台碎纸机,转眼就把戈壁滩上的那幅社会主义蓝图报废了。年轻人都离开了白银,包括那票搞音乐的,而白银饭店也随之日渐衰落。

如今在携程上,你预订白银饭店这样一个房间只需要元。

所以尽管张玮玮为“白银饭店”带来了人气(百度搜索‘白银饭店’有,个结果),但并不能为之带来流量。

而白银的另一座老宾馆则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。它叫陶乐春宾馆。

早在抗战时期,陶乐春宾馆就存在。据《白银晚报》的记载,这是一座名流大腕现身的“洋气”宾馆,从开业到年,常出入“陶乐春”的有朱绍良、张治中、邓宝珊等国民党高级将领和爱国人士。它也是白银最早的宾馆。

70岁的王春华老人是陶乐春宾馆的服务员,20世纪80年代便在宾馆工作。对于宾馆的记忆,王春华记忆犹新。“那时候宾馆入门写着‘宾至如归’,出门‘欢迎再来’,老式邮编号牌挂在门上,五颜六色的被单在楼间过道的挂绳上随风飘荡,颜色各异的暖瓶堆在墙角供住客取用。”

年,陶乐春宾馆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
当年的2月9日,住在人民路陶乐春宾馆的三楼长包房客户朱某在房中被害,“颈部被切开,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,下身赤裸,遭到强奸”。在“陶乐春”原址的马路斜对面,是白银市公安局白银分局人民路派出所,直线距离不超过50米。在警局边上的旅馆杀人,或许从一个侧面体现了高承勇的疯狂——而这也是高承勇杀的最后一个人。

十年后的年,陶乐春宾馆拆除。也就在年的5月份,张玮玮发布了专辑《白银饭店》。此时距离他离开白银,已经过去了14年。

白银答案:一切归于平静

白银逐渐归于平寂。用张玮玮的话就是“五十多年前,在那片戈壁滩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矿,随后很多人从各地来到了那里。他们架起各种大型机械不停地往地下挖,直到把那片荒凉的戈壁滩挖得灯火通明,兔走狼奔。”

兔走狼奔的是年轻人。高承勇没走,他呆在开篇的小超市里,每日卖饮料。

白银市则被套上了一个新的标签——资源枯竭型城市。国营针布厂,纺织厂,长通厂相继倒闭,苦苦支撑的铝厂也在近日倒闭。就连曾经呼风唤雨的白银公司也向市政府医院与学校等。

从二十一世纪初的文献,就能看到“资源枯竭转型性城市”的口号,至今,还是这句口号。我所采访的几位白银市民,都对白银如何转型感到困惑。

如今,他们又想和兰州联合,建立兰白经济圈。但此事有两点困难:

首先兰州和白银相距92公里,这可不像佛山和广州,咸阳和西安那么方便。

其次就是兰州自己的新城区开发也很不顺利。界面新闻曾经以《兰州空城记》为标题报道过兰州新城,在兰州新城,远东·锦绣华府的套房源仅卖出36套,均价不过元/平方米,而单价仅元/平方米的朱雀湖别墅项目的销售数据竟然为零。

所以,白银银西产业园的命运几乎是注定的。如今,银西产业园坐落在兰州的国道旁,这里有整齐高耸的楼房,大型的4s店,甚至准备开张奥特莱斯。这里的路名都很大气,晋江路,绍兴路,但看上起这么完美的地方,居然毫无生气。

唯一变好的是白银的空气。

矿业逐渐东迁,自年以来,白银市区空气优良天数一直在天以上,黄河白银段饮用水源地水质达标率%。白银,重新变回了生态宜居城市。

上周末,与知乎上的一位白银学生李拓聊天,在他眼中,白银不算惊奇,早期的城市规划是规整的正方形,近年来偏向东西为长边的矩形。面积大概有三分之一个兰州城关区大。游泳馆有一个,真正的图书馆有一个半,去年还只有一个电影院(目前三座),公交车路线从一路排到了十五路,中间还跳过了四路车。

28年时间,白银由盛转衰,但这并不能用“好”和“不好”来评价。

城市的衰落会带来安宁和秩序,以及一些原始的东西,白银重新变成了一个没有雾霾的城市,冬天有点儿冷,但夏天没有酷暑。节奏慢悠悠的,虽然基础建设一般,但交通还算便利,一个小时便能到兰州机场了。

张玮玮说:“我的父母年轻时离家去了白银,我也是年轻时离家去了别的城市,这里面的哀愁是宿命的,也是超越地域的。”

甘肃的音乐始终有标志人物的存在。张玮玮是“白银”的象征,当然还有野孩子和低苦艾,在张玮玮身后,甘肃的音乐有些断层,似乎只有张尕怂谈的上出名。而兰州则是民谣人宋冬野喜爱的地方,他曾唱过“陌生的人,请给我一支兰州”,而在宋冬野的另一首歌《六层楼》中还有一句“在五泉山的石头上我第一次想念你,奔跑的人们干枯的身体。”五泉山就在兰州——似乎民谣歌手都对甘肃有所偏爱。

外面的世界是精彩的,但里面的白银市似乎是更纯粹的。我们觉得白银不够发达,也许只是我们像屋顶的猫看着人一样。

襪子眼鏡,帽子和口罩四祗在白銀飯店靠郭龍養活的貓他們在屋頂,屋頂上很高從高處看我們就像風中的草——白银饭店歌词

最后,说一个事儿。白银本地人在放鞭炮,而漂泊在外的白银人也倍儿高兴,张玮玮在微博上说他今晚就要写一篇给白银人正名。

28年,白银的答案找到了。也许白银的衰落还在进行,但至少现在,白银市可以安眠了。

资料引用:[1]张玮玮散文《白银饭店》[2]高承勇报考北京航天航空大学事件,来自网易新闻《村民:白银连环杀人嫌犯高承勇学习好曾考飞行员》[3]高承勇爱好跳舞,取材自华商报,《起底白银连环杀人疑犯:两次高考落榜爱跳交谊舞》[4]界面新闻,《兰州空城记:一个国家新区的萧条样本》[5]知乎用户李拓展[6]文中部分配图来自于百度白银吧,《老照片里的白银,你能认出多少》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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